日期: 2010/5/4
主旨: 自由市場的終結與國家資本主義的興起
內容:

巴倫週刊》中第一次提到Eurasia Group的文章發表在2001年的9月10日──也許從那以後﹐沒人會說全球政治不會對美國股票產生重大影響了。我們後來每隔幾年都要對該集團創始人伊恩•布里默(Ian Bremmer)進行採訪﹐他總是能就國際政治和金融市場的紐帶關係提出了關鍵性的深刻見解。

 

Evan Kafka for Barron's
Eurasia Group創始人伊恩•布里默

在我們2007年進行的上一次採訪中﹐布里默預言了關稅調高以及西方公司將在專制的中國遇到越來越多的麻煩──這發生在最近的谷歌(Google)事件爆發之前很久。這也是我們最近的一次訪談中首先提到的問題。

眼下﹐布里默擔心的是《自由市場的終結》(The End of the Free Market)﹐這碰巧也是他新書的書名﹐該書將於5月13日出版。布里默預計中國將在未來的許多年里繼續實現強勁的增長﹐而西方跨國公司在過去幾十年里所擁有的全球優勢地位將受到嚴重挑戰﹐這一方面來自中國國家資本主義與日俱增的實力炫耀﹐另一方面也受到其他採用國有資本模式的新興國家的威脅。

也許最為重要的是﹐隨著谷歌因與中國政府的齟齬而退出大陸市場──一個過早發生但值得留意的個案──布里默感覺到西方公司在看待與中國進行自由貿易的觀點上即將發生變化。布里默認為﹐這樣一來﹐在更廣闊的領域內還可能出現美國政府對自由貿易的支持日益減弱﹐其結果就是日益抬頭的保護主義和更高的關稅。舉例來說﹐在未來幾年里﹐如果美國決定限制某些美國科技產品或服務對中國或是其他國家的銷售──正如現在美國國防產業的情形一樣──那麼科技公司將在全球業務上遭遇比現在艱難得多的處境。

《巴倫週刊》:國家資本主義的興起對西方跨國公司最大的挑戰是什麼?企業該怎樣應對才是對自身和股東最好的方式?

布里默:過去幾十年來﹐私營跨國公司利用全球消費者、勞動力和資本市場在受監管的自由市場模式下佔據了支配地位﹐全球經濟也與這一現象變得愈發息息相關。現在﹐我們有一個自由市場模式﹐還有一個國有資本模式。由於過去一年半的金融危機、美國消費能力的下降、中國能力的上升﹐再加上中國政府的過分自信以及中國模式的不同──現在全球最大和第二大經濟體的經濟系統從根本上來說是互不相容的。

國家資本主義的興起意味著我們已經到了一個轉折點﹐而且從為跨國公司提供的機會上來看﹐這些市場變得越來越不全球化了。某些地區──中國是最大的問題──越來越不會對這些跨國企業開放。

這種情況在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簡稱:歐佩克)成立時發生過一次。在歐佩克成立之前﹐一家國際性的石油公司可以來到一個國家、畫地為牢﹐然後就能賺到很多錢。而在歐佩克成立後﹐國有化出現了﹐石油公司不能再按照過去的模式經營了。你必須順應潮流﹐要麼就是死路一條。

這種事情正發生在那些投資中國的大多數西方跨國公司身上﹐而谷歌只是冰山一角。哪些行業所受的影響會最大?科技、電信、消費耐用品、汽車和航空業。谷歌將矛盾公開化了﹐但大多數其他跨國公司都沒有這麼做。我們有許多公司客戶﹐我認為其中大約只有25%的大公司制定了在我看來可持續五年的中國戰略。

這意味著什麼?西方跨國公司做錯了什麼嗎?

本土公司並不意味著就是國有公司。國家資本主義意味著國家是主要的參與者和運營者。[國有資本系統中的政府]利用市場達到政治目的。百度(Baidu)不是國有公司﹐但沒關係。在中國沒有法治﹐這意味著如果中國偏向百度﹐那麼谷歌就有麻煩了。如果中國偏向華為(Huawei)﹐那麼思科系統(Cisco Systems)就有麻煩了。如果中國偏向中國的航空業﹐無論是否國有﹐那麼波音(Boeing)和空中客車(Airbus)就不會長期向中國銷售飛機了。

我認為﹐也許只有不到一半的跨國公司瞭解這一點。不過自從谷歌和中國的矛盾浮出水面以後﹐他們正在日益認識到這一點。我們將在美國看到一種軍事-工業-科技綜合體的苗頭。

這是怎麼回事?

在過去﹐如果你是個大型的武器製造商﹐你會把最好的東西賣給美國國防部(Defense Department)﹐把那些不那麼精良的類似產品賣給美國的盟友。但如果你是谷歌﹐你就沒有國界﹐你利用的是全球的消費者。突然間谷歌的技術和數據對於國家安全變得非常重要。當你面對大規模由國家支持的、利用網絡進行攻擊的工業間諜﹐這正是中國的非對稱性優勢﹐而針對的是跨國公司﹐那麼西方科技公司就會覺得他們無法在中國展開有效的競爭。這些公司越來越需要國家安全部門的幫助來抵御網絡入侵。然後美國政府就會為了我們自己的國家安全建立這樣的機構﹐然後說﹐“這是一些要簽署的合同。”這兩件事會把這個行業政治化﹐還會導致在中國也成立一個負反饋組織。那些認識到這一點、認識到模式已經改變﹐而且能夠快速採取行動、隨著新的軍事-工業-科技綜合體的發展而最先利用這一綜合體的企業﹐會得到巨大的先動優勢。

在未來﹐一家像思科系統或者其他的高科技公司或許會發現自己處在和洛克希德-馬丁公司(Lockheed Martin)一樣的位置上﹐那就是由於國家安全原因某些產品不能在美國以外的地區銷售。

投資者應該尋找那些能夠妥善快速地解決這個問題的公司:那個最早嚴肅地對待這一問題﹐和美國政府、其盟友以及這一綜合體的各方各面發展關係的公司。如果我的判斷正確的話﹐這些西方公司將繼續在中國艱難前行。他們會面臨很多來自美國的壓力﹐告訴你這個不能賣﹐那個也不能賣。

我並不是說你不能在中國做生意﹐中國的經濟在未來十年每年應該至少會增長7%至8%。

西方公司會在中國賺到錢。有些公司能夠做到這一點是因為在中國沒有來自本地的競爭﹐比如在廣告行業。不過在那些存在著競爭的領域﹐西方公司要麼選擇離開﹐否則就要改變模式。埃克森美孚(ExxonMobil)已經不再是一家鑽探和生產商﹐而變成了一家科技公司。他們不能到沙特阿拉伯鑽探石油﹐但埃克森美孚可以去俄羅斯說﹐“我們能做些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Gazprom)做不來的事情。”

世界上像埃克森美孚和思科系統這樣的公司將在全球的石油和資源等領域越來越多地面對國有公司的競爭﹐尤其是在非洲﹐這些國有公司或許還巴不得要和那些讓人倒胃口的政權打交道……

顯然有些事情是國有資本機構可以做到﹐而其他公司做不來的。首先﹐他們可以付更多的錢。他們沒有股東。他們可以和各種國家打交道﹐而不管當地政權是否腐敗、遭受制裁或者人權記錄如何。西方跨國公司的優勢在於他們的經營更有效率﹐這在那些希望擁有最好、最具進取精神企業的國家看來﹐這些公司擁有優勢。另一方面﹐中國出口的不僅是資本﹐還有勞動力。如果你是肯尼亞這樣的國家﹐將修建港口設施和高速公路的工作交給中國﹐那麼中國會帶來很多本國的建築工人。當地的勞動力不喜歡他們這麼做。西方公司並不會輸出勞動力。

哪些領域情形將最為艱難?

在某些非洲國家﹐尤其是那些欠發達國家﹐要想開發礦藏會變得非常困難。在亞洲也會變得很困難﹐這是因為中國和當地的華人商界有著很緊密的關係。這是個巨大的貿易網﹐因此他們擁有許多政治上的影響力。在這些領域﹐西方公司將不得不找尋其他機會﹐或者關注那些中國不那麼關注的領域。在某些領域﹐西方公司必輸無疑﹐這是個問題因為它是全球經濟一個真正的轉折點所在。

假設我們想回答這個問題:誰將贏得國家和企業間的這場戰爭?現在還是沒有答案。在未來五到10年﹐這個問題不會變得更簡單﹐而將變得更複雜了﹐因為國有公司正處在上升期。

(貿易)保護主義會怎樣?你三年前預測說會有更高的關稅﹐事實如你所料。你認為哪些保護性措施會在未來五年里成為現實?

美國的對華關係比起一年前只差了一點﹐不過在美國私營領域對中國的看法上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谷歌是第一個這樣的公司﹐而且它沒有很好地處理這個問題。支持自由貿易的最大團體之一就是美國私營領域。如果他們某一天突然說﹐我們和許多這樣的國家存在著嚴重的問題﹐那麼他們就不會再支持和這些國家的自由貿易了。

我們不會看到對大規模全球自由貿易協定的更多支持了﹐而這有個後果﹐那就是自由貿易的終結。G20會在口頭上說些自由貿易的好話﹐但這個組織是不會支持全球性自由貿易措施的。你會看到雙邊自由貿易協定﹐不過這是在兩個看法相同的國家間制定的優惠協定﹐我認為這類協定會越來越多。

我認為貿易地區化的趨勢會增強﹐在亞洲﹐你會看到更多中國和日益附庸於中國的國家間的貿易﹐以及美國、墨西哥和加拿大之間更多的貿易﹐或許還包括歐洲內部更多的貿易。在那些跨國公司無法立足的國家裡﹐你會看到定向關稅從各個地方冒出來。

你認為這種情況尤其會在哪些行業發生?

我們已經在鋼鐵和鋼鐵製品行業看到了這種情形。因為美國的氣候變化法案﹐我認為它和中國的高排放行業關係最為緊密。污染高排放﹐以及那些能夠利用這一點的人和行業──你會在這些行業看到貿易地區化。

謝謝﹐伊恩。

VITO J. RACANELLI

(本文譯自《巴倫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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